冷战简史第 18 讲：中越战争

Eric 今日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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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再次把目光转向东亚。有中国生活经验的朋友们大概都知道中国方面所称的 “对越自卫反击战”，这是发生在 1979 年的一次中越之间的边境战争。许多爱国歌曲成为当时的时尚，像 ：“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 等等。但是在过度宣传之下，中越战争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却往往被中国人自己所忽略了。在冷战的背景下，这次战争到底如何发生的，对交战双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今天我就来介绍一下中越战争的情况。

要说到中越战争，还得从柬埔寨说起。我在之前介绍越南战争的时候提到过，美军和南越之所以无法剿灭越共游击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北越共产党可以穿越越南西面和南方的老挝和柬埔寨来对越共进行补给，这就是著名的 “胡志明小路” 和 “西哈努克小路”。 那么老挝和柬埔寨为什么允许北越通行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共产党势力也很大，而且这两个共产党，都是胡志明一手建立的。

1929 年胡志明在苏联人的指导下，建立一个叫 “东洋共产党” 的组织。为什么叫东洋呢？因为这个党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包括老挝和柬埔寨。后来越南民主共和国（也就是北越政权）建立之后，当时苏联希望 “一国一个共产党” 的组织方式，因此越南共产党就和老挝、柬埔寨共产党分开了。他们都服从苏联的领导。

柬埔寨共产党成立的时间是 1951 年。但是这样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党在柬埔寨非常不吃香。为什么呢？因为柬埔寨是一个传统的王国。诺罗敦王室具有很强的执政合法性。这个王朝的开创者安东，打跑了当时把柬埔寨当作殖民地的越南，这大概是 1840 年代的事情。在独立战争中，安东求助于法国人，这使得后来柬埔寨又成了法国的被保护国。安东的后代就是诺罗敦西哈努克。他带领柬埔寨人民战胜了法国人，1953 年柬埔寨获得了完全的独立。西哈努克在柬埔寨威望极高。在这种情况下，闹王室的革命显然是不受欢迎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柬埔寨人和越南人是世仇，越南在历史上一再地侵吞柬埔寨领土。而柬埔寨共产党是越南人胡志明一手栽培的。他们知道这一点对自己很不利，因此向柬埔寨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宣称自己叫 “人民派”。但很快这个老底儿就被西哈努克给发现了。西哈努克解散了人民党，柬共的活动进入了地下。

1970 年，柬埔寨的一位将军叫朗诺，发动了叛乱，驱赶了西哈努克。发动政变的原因其实也和越南战争有关。因为西哈努克亲苏亲中，允许北越人使用柬埔寨对越共进行补给，而朗诺则是美国人的盟友，希望帮助美国人打击越共。朗诺推翻了柬埔寨王国，建立了柬埔寨共和国（高棉共和国）。西哈努克流亡到了中国。这个时候，要夺回政权，西哈努克只能依靠受中国支持的红色高棉（柬共一直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红色高棉只是外界对他们的称号）。随着美军在越南的战败，红色高棉也取得了对朗诺政权的完全胜利。1975 年，朗诺流亡美国，红色高棉攻占了首都金边，改国名为 “民主柬埔寨”，迎回了西哈努克，但实际掌权的依然是红色高棉。

1978 年，柬埔寨和越南爆发了柬越战争。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很简单，这是共产党内部的清洗运动造成的。

正如中国共产党会清洗亲苏的王明集团，朝鲜共产党会清洗亲中的延安派一样。红色高棉掌权之后，也非常担心自己的老东家越南共产党会控制自己，因此开始彻底清除自己党内的越南派。这导致柬越两个执政党之间的关系紧张。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尔布特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他不但在自己国内进行大清洗大屠杀，而且试图夺回历史上被越南占领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这个地区早先确实属于柬埔寨王国，但越南18世纪崛起以后，向北打不过中国，就向南进攻，到 18 世纪末基本上就占领了湄公河三角地区。但从柬埔寨人的角度来看，就好像中国人一定要夺回东北，甚至海参崴一样，从民族心理上，他们一直不承认越南占领的合法性。

因此波尔布特统治下的柬埔寨，不断发起对湄公河三角洲的攻击。和屠杀本国人一样，波尔布特对于屠杀越南人也一点不手软。1978 年，柬埔寨解放军一口气在越南的一个叫巴楚的镇子上，屠杀了 3157 名越南村民，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巴楚大屠杀。越南人决定反击。虽然中国在 1978 年试图调和两国的矛盾，但越南人的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1978 年 12 月，越共中央正式决定出兵柬埔寨，推翻波尔布特政权。红色高棉严重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们打游击战的水平不错，但正规作战，他们不是越南正规军的对手。仅仅两周之后，红色高棉武装就被击溃，越南军队进入金边，波尔布特重新躲进了山里打游击去了。这是 1979 年 1 月份的事儿。

说到这儿，我们又要回头来说中苏分裂的事儿。柬埔寨共产党会清洗自己党内的越南派，同样地，越南共产党也会在自己党内清洗亲中派。在中苏关系彻底恶化之后，越南和苏联签署了 “友好合作条约”，全面倒向苏联。这对于中国来说，形成了一个北有苏联，南有越南的包围圈。这让中国领导人感到不安。与此同时，越南大量迫害和驱逐和中国有关系的人，比如北部的土佬族、苗族等少数民族。这些人都逃入了中国境内寻求庇护。

越南和苏联的协议中包括共同防御条款，换句话说，越南的存在本身，就是苏联军事势力的投射。1978 年，中国和美国的关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中国认为是时候给苏联人和越南人一个教训了。

1979 年，邓小平访美，明确告诉美国人，中国将会教训越南，打破苏联在中国周边的军事部署。美国的卡特总统对此表示了默许。邓小平在 1979 年 2 月 8 日返回中国，2 月 9 日就下令入侵越南。这相当于给苏联人一个暗示，中国入侵越南是得到美国支持的。邓小平的这个做法，是在模仿毛泽东借助赫鲁晓夫访华，给美国人一个暗示炮击金门是得到苏联支持的错觉的做法。中国领导人历史中的这些小聪明，确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果然，在整个中越战争中，苏联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对越南的支援。

但即使如此，中国依然不敢对苏联掉以轻心。因为苏联当时在中苏边境上部署了大约 150 万机械化部队。中国大部分的精锐部队并没有参加中越战争，而是放在北部防御苏联。当然，这也是因为中国人并不把越南的军事实力当回事。参加中越战争的中国部队主要来自昆明军区、成都军区，广州军区和武汉军区，基本上都是二线部队。

1979 年 2 月 17 日，一支大约 20 万人的中国军队从越南的西部和东部同时发起进攻。双方都是游击战高手，但对正规部队作战都不太在行。因此谁进攻谁吃亏。但中国毕竟人多势众，3 月 6 日中国军队攻入谅山。双方死伤人数都可能达到了 3 万人。加上越南已经开始从柬埔寨撤军，调遣部队北上，中国军队宣布胜利之后，很快从越南撤军了。

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双方都宣布了自己的胜利。这也很好理解。因为中国虽然是希望重新扶植红色高棉，但主要的意图还在于针对苏联，打破苏联建立的对中国的包围圈。因此这场战争主要是惩罚和试探性质的。在整场战役中，苏联给予越南的帮助非常有限，而且中国对北方边境的防御力量几乎没有动，因此越南也就很难真正成为从南部威胁中国的力量。而之后，越南也在柬埔寨培育了自己的傀儡政权（柬埔寨人民共和国）之后，不再对红色高棉穷追猛打，算是给了中国一个面子。

在越南一方来看，中国军队仅仅攻到谅山就无力再继续进攻，也算是自己的一个胜利。因为谅山距离北部边境只有十几公里，而距离河内还有 150 公里。因此也可以说在边境上就打跑了中国侵略军。更重要的是，越南并没有向中国低头，没有签署任何投降协议，反而强化了对越南华人的迫害和驱逐，保住了自己对柬埔寨的占领。这对于越南来说，已经算一个不小的胜利。

此后双方一直频繁地有一些边境冲突。中国一再威胁还将继续入侵，这导致越南不得不把大量资源用在了北部防御上，这实际上给越南的经济带来不小的压力，削弱了越南的实力。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的战略目标基本上是达到的。这种冲突一直到 1989 年越南同意从柬埔寨全面撤军以后才停止。1990 年，中越两国在中国成都进行了秘密峰会，两国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1999 年两国正式在陆地上进行了勘界。

这场战争虽然是在冷战格局的背景下发生的，也带有意识形态的色彩，但是最核心的部分，却是各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共产主义思想虽然希望根据阶级属性重新划分人类的群体归属感，但这显然和自然形成的人性相冲突，这种改造是不成功的。最有趣的是各国的阶级兄弟们一旦回到自己国家，就立刻开始清洗来自外国兄弟们的影响，这真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