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 今日美政
2 月 29 日,海地首都太子港突然发生了枪战,造成了四名警察的死亡。发起这次暴动的,是多个海地黑社会帮派的联合。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叫谢里希尔的帮派头子,他的绰号是 “烧烤”BBQ。他在当地的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声称自己代表所有的武装团体发起暴动,目的就是推翻现任的总理 Ariel Henry。与此同时,数千人走上街头进行示威游行,他们的诉求也是要求 Henry 总理下台。
骚乱持续升级,海地的学校、医院、企业、港口和交通枢纽都遭到了攻击。海地大学的学生被扣为人质,至少有一名学生被枪杀。随着骚乱的蔓延,海地 1100 万人口中有将近 100 万人处于饥饿状态,约有 35 万人失去自己的家园,流离失所。医生们警告说,由于海地缺乏清洁的饮用水,霍乱流行的风险正在增加。
海地的总理 Ariel Henry 在哪里呢?在波多黎各。2 月 29 日暴乱发生的时候,他还在肯尼亚访问。暴乱发生后,他试图回国,但遭到包括国际社会在内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 Henry 总理回国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海地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了解海地,我们还必须从 200 多年前的历史开始讲。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了解这个国家,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加勒比海的一个富庶的甘蔗生成地,逐渐堕落为全世界公认的一个失败国家的。
海地这个国家位于加勒比海上,东面和多米尼加共和国接壤,西面隔海和古巴相望,距离美国的迈阿密大概有 500 公里的直线距离。在大航海时代,海地被西班牙人发现并殖民。后来法国和西班牙在这个地区进行了争夺。到了 17 世纪末,法国和西班牙签订合约,海岛的东部三分之二归西班牙,后来就形成了今天的多尼米加;而西部三分之一则归法国,就是今天的海地。
法国人在这个地区进行了甘蔗和咖啡豆的种植,由于当地人因为欧洲人带来的天花病毒等原因基本上灭绝了,因此法国人从非洲进口了大量的黑奴进行农业生产。由于海地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合适的气候条件,一度成为加勒比海上最富庶的一块法国殖民地。高峰时期,海地一个小岛上居住的法国人相当于法国在整个加拿大地区人口的一半,有 25000 人。与此同时,这里的黑奴数量也是惊人的,几乎是白人居民的十倍人口。
也许是因为法国人天生的浪漫性格。海地在法国一百多年的统治中,产生了一个新兴的阶层,他们被叫做是 “自由的有色人种”。这些人主要是法国殖民者和女性黑奴产生的后代。这部分人的数量到了 18 世纪末已经和白人殖民者的数量差不多了。法国殖民者并不把他们看作是奴隶,因此叫 “自由的有色人种”。不但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还被送回法国接受良好教育,其余的则主要从军。自由的有色人种逐渐在海地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他们有自己的社区。
在法国大革命思想的影响下,海地的自由有色人种和奴隶们开始了自己的独立运动。法国多次派兵镇压,但最终失败。美国这时候也时不时地派出海军支持海地的独立运动。最终,在 1804 年,海地本地人击败了法国军队,成为了这个地区第一个通过奴隶起义成功而获得独立的国家,而且是美洲第一个消除了奴隶制的国家。这甚至导致后来拿破仑对美洲失去了兴趣,顺带把整个北美的路易斯安娜地区卖给了美国政府。
海地独立后,建立海地第一帝国,皇帝叫雅克一世,是一名自由的有色人种。他建立政权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反过来屠杀白人,实际上,他进行的是针对白人的种族灭绝。1804 年 1 月到 4 月,有将近 5000 名白人被杀,包括妇女和儿童。这导致海地的白人纷纷逃亡。与此同时,海地人自身也不满雅克一世皇帝的暴虐统治,很快海地又发生了内战。雅克一世执政 5 年后,被暗杀。
其后海地就一直处于不断的战争之中,有南方和北方的战争,有和邻国多米尼加的战争。这里有两点值得一提。同时期美国也在进行解放奴隶的运动,于是就有很多来自美国的黑奴,被运到了海地。美国解放黑奴运动早期并没有白人和黑人平等的思想,当时美国的白人就是想把黑人运出北美了事,这包括帮助黑人在非洲建立利比里亚共和国的努力,还有一部分黑人就是被运送到了海地,因为这里被认为是一个黑人的自由国度。
另一件事儿就是法国人又打回来了。法国波旁王朝复辟之后,1825年,法王查理十世重新派出舰队要收复海地。最终双方没有开打,通过谈判解决问题。海地和法国签署了协议,法国承认海地的独立,但是要求索取 1.5 亿法郎的所谓财产损失。这是一笔天价的赔款。按比例来说,比一战之后要求德国的赔款要高得多。首期每年支付 3000 万法郎。这是什么概念呢?这是海地政府年收入的 6 倍。海地陷入了双重债务陷阱。就是说,要还这个赔款,就必须向法国银行借钱,而借钱,又需要支付高额利息。换句话说,这笔钱根本还不了。据统计,之后,海地 80% 的产出,全部用来偿还这笔外债。虽然最后法国降低了赔款的额度 (9000 万法郎),但据经济学家们估计,在之后的 200 年时间里,海地因为赔付这笔钱,导致自身经济发展的损失,高达 210 亿到 1150 亿美元,这相当于 8 倍其经济规模的水平。1947 年,海地才算是完全还清了这笔天文数字的债务。
一战之后,美国为了保护自己在海地的投资,出兵控制了海地。有趣的是,发起这次入侵的,恰恰是最讲民族自决和民族解放的美国威尔逊总统,而为海地起草有利于美国利益的新宪法的,就是最支持美国国内劳工福利的小罗斯福总统。内外有别,层次分明。
美国撤离海地是在 1934 年,之后海地又陷入之前的内战和与邻国多米尼加之间的战争。直到 1957 年,海地出现了一位强人,杜瓦利埃,他很有民众基础,被称为是“医生爸爸 PAPA DOC”。杜瓦利埃将自己神话为是神灵下凡,对内采取残酷的镇压手段。在他治下, 4 – 6 万海地人被杀。医生爸爸死后,他的儿子继任,他儿子的称号叫做 “医生宝宝 BABY DOC”,我非常钦佩海地人的幽默感。医生爸爸和医生宝宝连续统治了海地 29 年。期间海地的经济发展比较迅速,但政治依然动荡。1986 年,因为海地经济受到猪瘟的影响,全国再次爆发反抗,医生宝宝逃亡法国。
之后海地就进入了军人政治,枪杆子里出政权,不断有军方领导人发动政变夺权,又在下一次军方政变中倒台。到 21 世纪,联合国不得不向海地派驻维和部队帮助这个国家恢复秩序。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政治动荡之上,海地又频繁爆发自然灾害。飓风和地震彻底摧毁了海地的经济。2010 年,海地发生里氏 7.0 级地震,造成 16 – 30 万人的死亡,随后由于政府完全瘫痪,地震之后又爆发了大规模的霍乱病流行,死于霍乱的人口高达 1 万人。2017 年,莫伊兹总统上任,随后油价上涨,全国又掀起反对莫伊兹总统的大规模抗议活动。2021 年,莫伊兹总统被暗杀。我们今天的主角之一的 Ariel Henry 代理总统和总理,集大权于一身。(海地的政体主要是照搬法国的政体,采取半总统制。但是,没有关系,任何制度在海地都不起作用)
Henry 打算重建海地的社会秩序,这次他去肯尼亚,就是希望能在肯尼亚招 1000 名警察来管理海地。但长期的政府缺位已经使得海地遍地都是自己组织起来讨生活的黑帮,他们甚至还建立了黑帮联盟。这些人当然不希望看到有警察来约束自己。于是借口 Henry 没有按期举选大选,而发动了暴动。
自海地 1804 年独立以来这 200 多年,海地已经遭受了 32 次主要的政变。这个国家除了在医生爸爸和医生宝宝统治的短暂的 29 年时间里,政府还有一定的功能,其余时候其实地方武装和黑社会才是管理海地的真正政治力量。2012 年之后,美国强力介入海地的政府管理,算是恢复了一定的秩序,经济发展也有了起色。但总的来说,海地依然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国家。在所有接受调查的国家里,海地的腐败指数一直高居榜首。仅医生宝宝总统的妻子在其执政期间,就从国库了盗取了 5 亿美元,而海地四分之三的人口,每天的生活费不足 2 美元。
这就是美洲第一个独立共和国,第一个废除奴隶制的海地的故事。我想说的是,制度本身,是文明发展的产物。不同文明阶段的人群,只能自己去摸索适合于自己自我管理的社会制度。没有哪种制度是可以套在所有人群身上都起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奇迹的。海地的失败,有西方殖民者的遗留问题,有气候和天灾的因素,但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这个民族在历史中没有自我管理的经验和训练,黑社会式的帮派组织,实际上是早期人类部落化管理的一个现代变种。海地人还没有走出这个阶段,无论他们借鉴法国的制度,还是美国的制度,恐怕都无法有效地进行自我管理。另一种解决方案,是托管。由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来代行社会管理。但碰巧的是,这种 “类殖民化” 做法很容易招致大量的反对意见,恐怕也是一个不容易做出的选择。
Eric
“在之后的 200 年时间里,海地因为赔付这笔钱,导致自身经济发展的损失,高达 210 亿到 1150 亿美元,这相当于 8 倍其经济规模的水平”。如果再考虑到法国和美国的先后入侵以及控制,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西方殖民者才是阻挠海地发展真正的、最主要的罪魁祸首?让任何一个国家被西方这么往死里整200年,不管其本身的文化基础如何,恐怕都发展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