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教的起源（中）

Eric 今日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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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一期说到，在人类最早发源的文明之地，美索不达米亚的两河流域中，诞生了苏美尔文明。在苏美尔的古老传说中，大量出现了后来犹太教中关于大洪水的内容。历史学的研究中，很多人都认为地理环境对于早期人类的文明有着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两河流域之所以充满了大洪水的传说，和狄格里斯河的暴虐属性有关。和幼发拉底河相比，狄格里斯河河道更狭窄，春夏的时候更容易发洪水。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就曾经描述过狄格里斯河的洪水，说这条河流就像一头蛰伏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吃人；而幼发拉底河相对河道更平缓。基本上，我们华裔可以把这两条河理解为中国的黄河和长江。黄河也是因为经常发那种毁灭性的洪水，因此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对大洪水和河道治理的记载。

其实苏美尔人的性格和古代中国人也很类似。我们都是属于灌溉农业民族。这种民族只对有水源地区，可以通过灌溉来进行农业生产的土地感兴趣。所以对于开疆扩土这一类的事儿，那要看所扩的土地是不是适合耕种。不适合耕种的土地我们是没有兴趣的。苏美尔人也一样，性格比较内敛，不常对外扩张。但周边的游牧民族就没那么客气了。游牧民族掠夺和吞并农耕民族，这在古代历史中就是一个常规戏码。在学中国历史的时候，我们总觉得汉族似乎比较软弱；但实际上，和苏美尔人相比，中国古代汉族算是比较幸运的。我们在周边游牧民族强大起来之前，自己就先强大起来了。所以虽然汉族在和游牧民族之间的争斗中，输多赢少，但总体上保住了自己的文明，没有被游牧民族彻底吞并。

但是苏美尔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们上次就讲到来自西北部的阿卡德游牧民族就彻底吞并了苏美尔，而且阿卡德语言，也逐渐和苏美尔语言开始了融合。阿卡德人也开始使用楔形文字，所以保留了不少历史记录。反而苏美尔语最后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请记住，阿卡德人是闪族人，也就是说和现在的阿拉伯人是近亲。在同一个时代和阿卡德人属于近亲的，在同一个时代的闪族人，还包括后来发达起来的北方的亚述人和南方的巴比伦人，他们的语言都比较相似，都是闪族语。

好，介绍完这几个当时在两河流域的重要民族，我们就可以接着来讲苏美尔文化是如何开始逐渐传播，逐渐变形，最终如何对犹太教的起源产生影响的了。

我们上一次说到，苏美尔被阿卡德人给征服了。所以苏美尔文明中的很多传说，被捏吧捏吧整合进了阿卡德帝国的神话传说中了。阿卡德人的传说和苏美尔人的传说有一个显著的不同，就是他们开始讲关于创世纪的故事了。

在苏美尔人的传说中，只简单说了一下世界起源于一个叫 Nammu 的 Apsu 的神话。Nammu 是代表所谓原始的海洋，是咸水；而 Apsu 则代表了原始的地下水，也就是淡水。请注意，这个时候开始，世界诞生于水的观念，已经形成。还记得圣经创世纪中的第二句话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请注意，圣经中的描述，水的存在，是先于天地产生的。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的时候，上帝还没有开始创世纪的工程呢。

苏美尔的文献被发现得比较少，因此关于苏美尔人的 Nammu 和 Apsu 是如何创造世界的，说法不一。不过大多数学者指出，这时候已经开始是所谓神分开天地的说法。

等到了阿卡德人和巴比伦人时期（巴比伦可以被认为是阿卡德的后裔，两者语言高度相似。巴比伦语可以被看作是阿卡德语的一种方言），出现了著名的 Emuma Elish 史诗。这部史诗可以说是巴比伦人的托拉经，或者巴比伦人的圣经。在宗教祭祀活动中，经常会被祭司高声朗诵。因为考古发现了  Emuma Elish 的楔形文字泥板，所以我们对这个神话故事的传说，就了解得比较多了。

首先，这个传说还是继承了苏美尔人的咸水神和淡水神的剧情设定。淡水神还是叫 Apsu，但咸水神有了新名字，不叫 Nammu 了，而改名叫 Tiamat。在苏美尔人的传说中，咸水神创造了第一个主神，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水神 Enki，这是一个平和的传承关系；但到了游牧民族阿卡德和巴比伦人的故事里，Enki 杀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淡水神 Apsu. 请注意，这里的相似之处是，众神都是从咸水神和淡水神的交融之中产生的。苏美尔人最崇拜的，其实都是第二代神，也就是咸水神和淡水神创造出来的第二代神灵，包括天神 An，地神Ki，水神 Enki，风神 Enlil 等等。在祭祀中享受更多香火的，是这些第二代的神灵；但不同之处在于苏美尔人没有明确说第二代神和第一代咸水淡水神的关系，但闪族人则明确地说，第二代神杀了第一代神。另外，闪族人最崇拜的，还不是第二代神，而是第三代神 Marduk。

二代神 Enki 杀自己父亲的时候，还创造了一个第三代神 Marduk。最原始的咸水神 Tiamat 为了给老公 Apsu 报仇，就和二代神们打得天昏地暗，Tiamat 的军队是各种怪兽，而 Marduk 则是呼唤了各种各样奇怪的风来攻击 Tiamat。换句话说，这就是孙子和奶奶之间的战争（这里有不同的传说，也有一种说法认为二代神之前，还有一代神，也就是说 Enki 本身就是咸水神淡水神的孙子辈了，那就是重孙子打曾祖母）。

那么谁打赢了呢？孙子赢了。Marduk 用各种风困住了奶奶，然后一箭把她给射死了。

那么这个时候人类在哪里呢？别急。这时候别说没有人类，连天地都还没有呢。各路神仙其实就是在宇宙中的一个大水团里打来打去，没有天，没有地，一切都是混沌的。 

Marduk 打死了祖母以后，就把她的身体分开了。上半身就是天，下半身就是地，祖母的两只眼睛，就变成了幼发拉底河和狄格里斯河。

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出现犹太人的托拉经中的创世纪桥段了。一开始天地也是一场混沌，然后神把天地分开，才产生了世界。在托拉经中，神是在水这个东西中，分开了天地。神是把水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在上，一部分在下，中间是陆地；而 Marduk 分开自己奶奶 Tiamat 也是一样的，因为 Tiamat 本身就是水，一半在天上，一半在地下。

另外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我上面提到圣经创世纪第二句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的灵，希伯来文的原文并非是 spirit of God，而是如果直译为英语的话，应该是 “wind from God” 应该是 “来自神的风” 的意思。而巴比伦神话中，Marduk 打败自己奶奶，用的武器不就是水上的风吗？托拉经在其他部分都提到神和一些妖魔鬼怪大战的场面，但这一场面没有出现在创世纪中。这也很奇怪，创世纪一开始，很可能是有一场大战的。而这场大战，在传说演变成犹太人的托拉经的时候，被删除了。但又没有删除干净，所以在其他地方，比如诗篇等章节里，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这就是创世纪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我们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犹太人的创世纪传说，大量取材了古代两河流域的神话传说，逐步演变的痕迹是非常明显的。

那么创世纪的下半部分呢？接下来，当然就该造人了。为什么要造人呢？很简单，之前二代神之所以要造反，就是因为自己还得干活来养活自己，太累了。现在 Marduk 把老祖宗给杀了，那么众神就推举他做万神之神。Marduk 做了老大之后，也不希望再发生众神造反的事儿，于是就说，我们来造一些奴隶来为我们干活吧。当时有一个二代神叫 Kingu，这哥们有造人的秘方。于是大家就用 Kingu 的血液，加上地上的泥土，捏吧捏吧，造了人类。

好了，到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一条线索。在早期阿卡德人的神话中，是风神 Enlil 下命令造的。用的也是血液和泥土。到了巴比伦神话中，人类就是Marduk 下令造的，用的也是血液和泥土。人类的角色没有改变，天生的神的奴隶。但创造者改变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Marduk 的权威高于 Enlil，这也体现了当时社会的权力结构越来越集中的趋势。最伟大的神，必须越来越伟大才行。宙斯那种散散漫漫，吊儿郎当的神，只能适合于权力分散的希腊；而权力集中的帝国，必须有一个更加充满权威性的神才行。

我们从这里还可以看出两个有趣的点。就是游牧民族的那种强者为王的观念，他们的伦理中子代杀死父辈，是可以被接受的。这一点在苏美尔人的传说中，没有体现；第二，Marduk 不但杀死了自己的曾祖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建立了天地的秩序。这其实和闪族人在两河流域建立统治秩序有关。在苏美尔人散居的各个城邦中，各自崇拜各自的神，他们的神话体系更像后来的希腊人的神话，各种神管各种事儿，名义上有一个地位比较高的神，比如天神An，或者宙斯，但他们不具有绝对的权威。但到了建立大帝国的阿卡德和巴比伦，就必须要产生一个非常重要的建立天地秩序的神，这就是 Marduk。

Marduk 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巴比伦最重要的王汉谟拉比，就自称自己是 Marduk 派来管理人间的。为什么他不说自己是 Apsu 派来的，不是 Enki 派来的，这样辈分不是更高吗？不，在巴比伦人的神话体系中，建立秩序的 Marduk 是最重要的。传说中 Marduk 长了两个脑袋，四眼四耳，妥妥的眼观六路耳闻八方，可以洞察人间一切，谁都别打叛乱的主意！

好，今天我就讲到这里。到此为止，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两河流域还是一个多神的宗教体系，但神的尊卑已经有了明显的分化。Marduk 成了有绝对权威的神。神仙的世界，也从早期的苏美尔人的，有点类似希腊神话的那种一群吊儿郎当的职能神，转化为了一个等级森严的，有伟大领袖统治的神仙世界。下一次，我们再来聊到了犹太人这里，他们是如何继承和进化自己的闪族祖先的神话传说的。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