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教的起源 （下）

Eric 今日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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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上两集中，介绍了两河流域早期的文明和传说，比如大洪水和创世纪。这些传说和犹太教托拉经，也基本上就是圣经旧约中的描述有着相当强的一致性。两河流域的神话传说，从苏美尔人的神，到阿卡德人的神，再到巴比伦人的神，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这些传说比犹太人的托拉经的成书时间，要早 1 – 2000 年。早期苏美尔人的城邦中流传的神话传说中，神虽然有主次之分，但类似于希腊人的神话系统，神和神之间没有绝对的统治关系。到了大帝国时代的巴比伦社会，神的世界就产生了拥有绝对主权的主神，也就是巴比伦神话中的 Marduk，他成了万神之神，对其他神拥有绝对统治权力。这也正好映射出苏美尔城邦社会和巴比伦帝国社会之间的人类社会的统治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神话体系都是多神系统的。这个多神信仰的体系，是如何在犹太人中逐渐演化成一神信仰的呢？今天我们就来解决这个问题。

犹太人最早出现在历史记载中，是来自于公元前 1208 年左右的埃及人。当时他们提到在迦南地区有一群游牧民族被自己摧毁了。埃及的象形文字记载说：“以色列被我们摧毁了，他的种子已经不复存在。”

但是其后，犹太人，或者叫以色列人的记载，多次出现在其他两河流域民族的历史中。这也很好理解。根据托拉经（旧约）自己的记载，亚伯拉罕是从两河流域下游的乌尔城，一路迁徙到了迦南，在这里养育出了以色列这个民族。那么从乌尔迁徙到迦南，其路线相当于从波斯湾一直走到地中海东岸，在古代其实就是穿过了整个新月文明地带，自然会留下一些历史痕迹。后来以色列人出于某种原因，有的说是战争被俘，有的说是为了逃避饥荒，来到埃及。在埃及滞留了 500 年之后，摩西带领犹太人回到了迦南。这就是圣经出埃及记一直到申命记，也就是所谓的摩西五经中的记载。摩西五经就是托拉经的主体部分。

如果大家去看希伯来原文的托拉经，或者根据希伯来原文直接翻译为英语的托拉经，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在创世纪中，神的名字从来不是雅威 YHWH，而是 Elohim，而在迦南地区的一个主神，就叫 El，他的夫人是Ashera, 和他的儿子巴力 Haddad. Elohim 其实是 El 这个词的复数形式。创世纪中多次使用 Elohim，也暗示那个时候的犹太人似乎认为神是一个复数。以色列 israel 的结尾，也是 el，Israel 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和神打过架的，el，指的就是神。

到了出埃及记中，神对摩西说：“我从前向亚伯拉罕、以撒、雅各显示为全能的神，至于我的名字耶和华，他们不知道。” 这里就有一个重大的改变了。耶和华这个名字，开始出现。更重要的是，中文翻译的 “全能的神” 和希伯来原文是不一样的。希伯来原文中，这个全能神表达为 El-Shaddai. Shaddai （Sadday) 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今没有定论。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这可能是指 Shaddai 这座城市的神。但从摩西开始，El-Shaddai 正式有了一个名称：耶和华。这就是所谓的雅威主义的正式诞生。这可以被看作迦南地区的 El 主神和雅威的融合，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新的神雅威开始替代 El 主神了。

YHWH 雅威这个神是如何起源的呢？一般认为他来自古代的黎凡特地区（也就是以色列北部和叙利亚南部地区），也有人认为他起源于埃及，由商队带到了迦南地区。雅威是一个掌管风雨雷电和战争的神。雅威神起源这方面的考古非常脆弱。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第二圣殿时期之后，犹太人就被严格禁止称呼神的名字，因此没有人知道 YHWH 正确的读音是什么，也就很难在古代的楔形文字中找到这个 YHWH 的最初相关文字。但我们可以比较确定地说，从摩西时代开始，迦南地区的 El 主神，和 YHWH 神开始了融合和统一。最有力的一个证据是，在以色列出土的多块石碑上刻着：“我为你祝福，奉雅威和他的亚舍拉之名。” 这里，似乎雅威就是 El，因为Asherah 是 El 的配偶。

但即使在托拉经和旧约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个时候的以色列人，并不崇拜单一的神。否则摩西也不可能在从西奈山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族人竟然在崇拜其他神祇；在所罗门成为以色列国王之后，他还为修建了很多崇拜异族神的神庙。

后来所罗门的子孙将以色列分为了两个国家，北方的叫以色列，南方的叫犹大。在犹太人的所谓 12 个部落中，10 个在北方的以色列国，2 个在南方的犹大国。这个地方要注意一点的是，这仅仅是托拉经的记载。历史上是否出现过一个繁盛统一的犹太人王国，这是有争议的。因为无论是当时的其他民族的历史文献，还是考古发现，都没有发现这一地区有统一繁盛王国的迹象。如果大卫王，所罗门王真的很伟大的话，为什么今天考古热门的迦南地区，把土地几乎都翻了个遍，都只找到小型的部落式的墓葬，而没有那种帝王规模的墓葬呢？相反，分裂成以色列国和犹大国的时代，很多考古出土的王表都是有多方印证，证明这些王是存在的，但独独大卫王和所罗门王这些重要的以色列的王，缺乏考古的证实。目前只能是一个悬案。

在人数众多的北方的以色列国，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于雅威神的崇拜被中止了，他们转而崇拜两河流域的另一个神，叫 Baal 巴力，这是一个和农业生产密切相关的神，和雅威神一样，也具有掌管风暴雷电一类的超能力。这个神后来在腓尼基和迦太基人那里，也是一个主神。这说明即使通过了摩西和约书亚的宗教改革，犹太人依然没有完全放弃对其他神的崇拜。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摩西和约书亚的宗教改革，其实是一种 Henotheism 或则 Monolatry 的改革（区别是 Henotheism 允许崇拜次级的神，而 Monolatry 不允许），这个词可以翻译为 “崇高一神” 改革。也就是说，他们认为雅威神是最高的神灵，是最应该被崇拜的神灵，其他的神灵不能崇拜。比如说摩西在赞扬耶和华的时候说：“耶和华阿，众神之中，谁能象你。谁能象你，至圣至荣，可颂可畏，施行奇事。”。申命记中说：“耶和华是万神之神，万主之主。” 这个说法和巴比伦人对 Marduk 的地位描述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在摩西时代，他也只认为耶和华是最伟大的神。要崇拜，只能崇拜耶和华。但不能崇拜其他神灵不代表这些神灵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是次一级的神，或者是坏的神，或者不是我们的神。这个时候的犹太人，基本上秉持的是 Monolatry 的观点，而不是后来的 Monotheism （一神论）的观点。Monotheism 说的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神，其他任何神都不存在。而 Monolatry 则是说在神祇的世界里，我们崇拜的这一位，是所有神仙里，特异功能最强大的，最照顾我们的。打仗的时候，我们扛着我们的神仙牌位，对方扛着对方的神仙牌位。双方打架就看谁的神胳膊更粗，特异功能更强。这在古代世界里是非常常见的现象。所以 Henotheism  Monolatry 和后来的 Monotheism 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解释了一个现象。即为什么古代犹太人对于雅威神的信仰是不稳定的。在历史中，无论是北方以色列人还是南方的犹大人，他们都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会转而崇拜巴力神和女神雅舍拉，但他们并不否认雅威神的存在，他们只是觉得巴力神更牛叉一些。

后来北方崛起的亚述帝国，公元前 8 世纪的时候，消灭了北方的以色列国。不久南方的犹大国也成了亚述的附庸，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南方的犹大国开始信仰来自亚述的阿舒尔神，这也是两河流域的一个古老的神。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候犹大国的犹太人也并非不崇拜雅威神，而是两个神一起崇拜。这进一步说明了他们的 Henotheism 的宗教观。后来，犹大国的犹太人也和曾经的北国一样，暂时放弃了对雅威神的崇拜，转而崇拜巴力神和其他两河流域的神。托拉经列王纪中的描述进一步佐证了在当时的犹太人并不认为神的世界里只有一位神，而是认为有很多神，他们在大多数时间里都选择崇拜雅威神为最高神，这类似于巴比伦人崇拜 Marduk 为最高神。但有时候他们也会选择其他神祇为自己的主神。所以这个时候的犹太人，最多只能算是 Henotheism 或者更严格一些的 Monolatry ，而不是单一神教的 Monotheism.

到了犹大国第 16 任国王约西亚的时候，约西亚又推动了一次宗教改革，这一次严格要求只能崇拜雅威神（这就是 Monolatry 的正式确立)，从这一次宗教改革之后，犹太人所崇拜的主神，就固定为了雅威神，没有出现明显的动摇。一般史学界认为，从约西亚的宗教改革之后，所谓的犹太教，才算是正式诞生了。为什么犹太教叫 Judaism 呢？就是因为这是犹大国的宗教，犹大国，就叫 Judah。

这个时候在两河流域，巴比伦再次崛起，干掉了亚述帝国，重新建立了巴比伦王国，史称新巴比伦。新巴比伦武力值超强，一举灭掉了最后的犹大国，摧毁了犹太人的圣殿，而且把犹太人全部俘虏到了巴比伦城。这就是所谓巴比伦之囚的历史记载。

犹太人在巴比伦做奴隶期间，痛定思痛。为什么我们的命运那么悲惨啊！一会儿被埃及人打，一会儿被亚述人打，一会儿又被巴比伦人灭国？人总要找到一个原因来解释自己的悲惨境遇。一个人在生命的低潮时期，容易扑向宗教的怀抱；而一个民族在低潮时期，就会加强自己的宗教信仰。从这个时候开始，犹太人开始详细地梳理自己的宗教信仰。托拉经的编纂工作，基本上就是在犹太人在巴比伦做奴隶的时候开始的。

解放犹太人的是谁呢？就是今天看上去是犹太人死敌的波斯人。波斯人在公元前 6-7 世纪崛起。居鲁士二世在公元前 539 年吞并了新巴比伦。居鲁士二世被认为是一个仁慈开明的君主，他尊重各民族自己的文化和宗教。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和希罗多德，甚至柏拉图都高度赞扬了居鲁士二世的宽仁。犹太人更是高度赞扬了居鲁士二世，认为他就是弥赛亚（耶和华的受膏者）。他是在犹太人圣经中被称为受膏者的唯一的一个非犹太人。为什么呢？因为居鲁士不但释放了被关在巴比伦城的全部犹太人，而且送他们回到了迦南，还帮他们重新建立了圣殿。这就是所谓 “第二圣殿时期” 的开启。

到了第二圣殿时期，由于有了成文的，而且具有神圣性的托拉经，犹太人的信仰开始顺理成章地极端雅威主义化，也就是从之前的 Monolatry 正式转向成了 Monotheism。从雅威神是最强大的神，转向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神，只有雅威神。圣经列王纪中说，约西亚宗教改革中，把圣殿里的 Asherah 神像给烧毁了。这就意味着，我们上面说过，犹太人曾经认为雅威神的太太就是 Asherah，所以两者一起崇拜。约西亚宗教改革之后，雅威神才能崇拜，老婆就不见了。活生生把雅威神弄成了一个光棍。后来出现了耶稣，虽然耶稣自称是神的儿子，但这从本质上也挑战了一神论，触及了犹太教信仰的核心。因此最后发展出来一个 “三位一体” 的理论，来解决这个矛盾。耶稣也就和耶和华合体统一了。

我们通过三集的内容，总结了犹太教基本的起源脉络。最后还是要强调一下，这只是人类历史研究和考古的结果。完全不涉及宗教的解释。在宗教界，当然有完全不同的解释。这是两个体系，不能相互对立，不能相互说对方是错的。求真，和求善，是两个很不一样的精神追求。他们都是好的，对立起来就麻烦了。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