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揭开文艺复兴序幕的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都以不同的方式宣示了现代意义上的人的地位。但是，系统、集中地谈论这个问题的人是皮科（Giovanni Pico dei conti della Mirandola e della Concordia，1463年2月24日－1494年11月17日），他的雄文《论人的尊严》是思考何为真正的人这一问题的必修课。
问：能不能认为，文艺复兴推崇的人文主义，塑造了现代的人权理想。
答：我想你的这个判断是有根据的。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价值，虽然到法国大革命才正式成为无条件的人权诉求，但它的基本内容已包含在文艺复兴时提倡的人文主义之中。但丁在《神曲》中描绘了博爱的天堂，薄伽丘在《名女传》和《十日谈》中表述了平等的观念。而对人的自由的根基性描述，则是由皮科来完成的。这些观念缓缓地深入人心，形成后来的人权诉求。加林在讨论皮科时，讲了一段话，指出皮科对人文主义的贡献。他说，“在现实的陈旧观念逐渐消失的基础上，萌发出‘人文学科’和‘新的科学’，成熟的意识把神的形象置于美丽的幻想中，让它们处于天空辽阔的空间里，并使向人发出的歌声充满着寂静的宇宙。这样，人们就不再害怕，在对人性所作的谨慎考察中，发现自己的领域存在于人文学科中，存在于把人引向新的尊严的科学中，艺术成为人重新找到自然的神圣含义和生命永恒价值的坐标”。他还指出，皮科“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称人是创造者。我相信这是整个文艺复兴中最深刻的语言”。
问：加林对皮科的评价非常高。不过谁是皮科？这你先得给咱们听友介绍一下。
答：好。皮科是意大利一个小公国领主的幼子，这个小公国叫Mirandola， 所以皮科的全名是乔瓦尼·皮科·德·米兰多拉。他的家族一直保有世袭公爵的爵位。皮科1463年2月24日出生在米兰多拉，1494年11月17日在佛罗伦萨去世，年仅31岁。他的家族父系和母系方面都有良好的教育背景，而皮科更是从小聪明过人，有着超常的记忆力。他掌握多门外语，据说他懂20多种文字。拉丁文、希腊文，他是运用自如，而且还熟练掌握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这在当时是非常罕见的。皮科涉猎的学问相当广博，哲学、神学、神话学、诗学，几乎所有人文学科关注的问题，他都做过深入的研究。他不仅深入研究古希腊的哲学，研习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还钻研犹太教的《塔木德经》，甚至对古波斯的拜火教都有兴趣。他坚信，不同民族、不同教派、不同哲学体系中所阐发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所以朋友们称他是“概念的调和者”、“和谐王子”。他从各门学说中，搜集了900个论题，打算请世界各地的学者来罗马讨论这900个论题。他构想的这个讨论和教廷发生了严重的冲突，1484年，皮科到了佛罗伦萨，这时他遇到了洛伦佐·美第奇和菲奇诺。据说他们相遇的那天，正是美第奇赞助菲奇诺完成了柏拉图著作拉丁文本翻译的日子。
问：洛伦佐·德·美第奇可是文艺复兴时代了不起的人物啊！
答：是的。所以咱们要谈文艺复兴，这美第奇家族可是个绕不过去的题目。所以咱们先把皮科放一放，我来给听友们讲讲美第奇家族。这个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查理曼的时代。他们的祖先据称名为阿伟拉多，是追随查理曼征服伦巴第的骑士。他作战英勇，查理曼嘉奖他，让他把有战斗凹痕的盾牌作为家族徽章。所以美第奇家族的族徽上有8个红球，还有法国王室的百合花图形。那是因为这个家族中，为法国贡献了两位王后，亨利二世的王后卡特琳娜·美第奇，和亨利四世的王后玛丽·美第奇，她是大名鼎鼎的路易十四的祖母。从这个家族的名称Medici看，他们祖上曾经行医、卖药，因为medici 这个词就是行医、卖药的人。不过，美第奇家族的巨大势力却来自金融业。这个家族是最早从事银行业的意大利家族。1296年，这个家族的阿迪尼格奥·美第奇被选为佛罗伦萨的行政长官，这是美第奇家族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正式的官方文件中。真正建立美第奇金融王国的是乔凡尼·比齐·德·美第奇，他所凭借的就是一个“信”字。对客户、对朋友，甚至对竞争对手，都以信相待。他早年和后来成为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的巴尔色萨是好朋友，作为教皇的银行家，他当然获取了不少的利益，但是当这位教皇陷入了困境，要支付高额赎金才能脱身时，乔凡尼不计得失，为教皇支付赎金，甚至教皇从关押地海德堡放回时，他把教皇接到佛罗伦萨的家中款待。当时这位教皇是声名狼藉，但乔凡尼完全不避讳。在教皇去世后，乔凡尼又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为他修建陵墓，为此他请了文艺复兴早期最出名的雕塑家多纳泰罗主持工程。他的这些行为，为他赢得了忠信的美名。
问：看来忠信这个品质的无价之宝，古今中外都一样。
答：是的。所谓资本主义契约社会，就是建筑在诚信之上的。没有对契约双方守信的期许，这个社会就完全不可能运转。研究美第奇家族的保罗·斯特拉森说，“乔凡尼·美第奇在晚年时开始意识到，有比银行业和随之而来的冒险更多的生活，钱可以用作资助的方式转变成永久的艺术。在行使资助的过程中，一个人可以获得与另一个永恒价值世界接近的机会，从宗教当局的腐败，或是阴险的政治权力或银行业中得到解脱”。
问：这个认识在当时可是了不起啊！
答：对。在文艺复兴之前，商人特别是做金钱生意的人，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赞助文化的重要。赚钱的目的很直接，就是能有丰裕的生活。钱多了难免骄奢淫逸，大多数商人也没有那个水平去认识精神文化的价值。在美第奇家族中，真正认识到文化学养、诗歌艺术的不朽价值，并投身其中的人，是出生于1389年的柯西莫·美第奇。可以说，他是一个深受文艺复兴精神熏陶的人，对文艺复兴时代人所追求的价值，他是完全接受，并且自觉地用自己的财力，努力推动这些价值的扩展。柯西莫从小就受到他父亲的信任，从他父亲身上，他也受到了热爱精神文化的熏陶。正像斯特拉森所说，“柯西莫在他早年就意识到了，这个另外的世界。他接受的教育使他成为一个人文主义者”。柯西莫当时为了他的银行业务，跑遍了欧洲，法国、尼德兰、瑞士，在那些有文化底蕴的城市中，比如里昂、布鲁日，在这些地方，他就留心搜集手稿，作为一个商人，他却和彼特拉克、薄伽丘这些人文主义者有相同的爱好。因为那时，古典时期的重要著作，都以手抄本的形式，被遗忘在偏僻的修道院中。柯西莫交代给他那些跑业务的业务员一项任务，就是去搜集、寻找、购买有价值的手稿。他最重要的贡献，就是赞助波吉奥发现了罗马大哲学家卢克来修的哲理长诗《物性论》。而且，他的目光也放到了建设佛罗伦萨上。正是在他的推荐下，多纳泰罗和布鲁内莱斯基在佛罗伦萨大显身手。我们下次再接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