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 今日美政
今天法国前总统尼古拉萨科齐进入了巴黎监狱，开始服刑。虽然他坚称自己还要上诉。但在法国，法律和美国加拿大不同，如果法院认为判决应该立刻执行，那么就必须执行了。上诉不能自动成为缓刑的理由。法国的这个司法改革是从 1996 年到2004 年期间做出的。之前很多法国的有钱人，不怕打官司的人，比如 2000 年的时候前内政部长帕斯卡案，就是不断上诉，无法执行，最后人老得不成样子了，法院都不忍心判他入狱，最后改为了居家执行。这等于是帕斯卡逃脱了法律惩罚，引起公众的极大不满。这种案子在法国还挺多，涉案的人不是著名企业家，就是前政要官员，都在漫长的上诉过程中，逃避了法律的制裁。所以到了 2004 年法国在民众的压力下，修改了自己的刑法判决程序。即只要法院要求刑期立刻开始执行，那么无论你是否上诉，先坐牢再说。当然，法院也可以判决说，你可以上诉，但上诉期间必须居家监控什么的。这种情况下，上诉就不一定立刻去坐牢了。决定权在法院手里。这次对萨科齐的判决，是立刻执行。这个判决是上个月 25 号做出的，所以萨科齐收拾收拾，去监狱报到了。
那么萨科齐到底犯了什么罪，法院对他的罪名是如何认定的呢？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要内容。
检方对萨科齐的指控认为，萨科齐在 2005 年到 2007 年做法国内部部长期间，和利比亚的卡扎菲政府达成协议。帮助利比亚摆脱当时的国际孤立处境，而且还给利比亚的核电站提供资金援助。随后利比亚政府就秘密地提供给了萨科齐一大笔钱，说目的是用于资助他未来的总统竞选。
既然是秘密的，这事儿是谁捅破的呢？是利比亚人自己。我们知道到了 2011 年，利比亚已经风雨飘摇了，北约已经开始轰炸利比亚了。而萨科齐作为当时的法国总统，也加入了群殴利比亚的行列。萨科齐在公开表示 “卡扎菲必须下台” 之后几个小时，利比亚新闻机构和卡扎菲本人，就出来说 “萨科齐你在 2007 年拿了我们几百万欧元的资助，现在恩将仇报！加入帝国主义反利比亚集团，萨科齐你良心何在？”。后来卡扎菲的儿子还站出来说：“你萨科齐没良心！我们资助你竞选，你反对利比亚人，你必须还钱！”
当时法国政府还没当回事，毕竟萨科齐那时候是总统，而敌国的这种宣称往往比当作是一种宣传抹黑。但是仗打完了，卡扎菲死了，卡扎菲政权崩溃了以后，还真的在利比亚情报部门的备忘录里，找到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提到一项 5000 万欧元的对萨科齐的资助协议，当时的利比亚情报总局局长还在文件上签字同意执行。法国的独立媒体叫 Mediapart 公开把这份文件刊登了出来。这下，事儿就闹大了。
2013 年，法国巴黎检察官办公室正式立案，开始调查萨科齐接受利比亚竞选资金一案。
在调查中，检方确实发现，萨科齐在 2007 年当选法国总统之后，立刻就恢复了与卡扎菲政权的外交关系，并在2007 年 12 月份邀请了卡扎菲访问了巴黎，批准了多项和利比亚的合作协议，这中间还包括卖武器给利比亚。
那么卡扎菲到底有没有送钱给萨科齐呢？这时候一个关键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一名拥有法国国籍的黎巴嫩商人，名字叫齐亚德塔吉丁。这个人的本职工作，是一名军火商。主要周旋在法国、沙特、叙利亚、利比亚这些国家之间，做了 20 多年的军火交易。
但是，塔基丁之前并不认识萨科齐，和萨科齐的政治圈子，也没有什么来往。那么他是如何认识萨科齐团队中的人物的呢？这就又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亚历山大朱利。朱利是一名阿尔及利亚裔的法国人，是一名著名的法国商人、政治说客和，军火商。他一方面和塔基丁属于同行，另一方面，他是法国政治圈里的红人，与萨科齐、萨科齐当时的副手内政部主人克劳德盖昂，萨科齐最亲密的朋友奥尔特佛（后来他在萨科齐政府中做内务部长）关系都非常近。2005 年，经过朱利的介绍，塔基丁认识了盖昂和奥尔特佛。后面这两个人，被认为是实际和利比亚当局就提供资金一事进行沟通的主要人物。在调查中发现，朱利的银行账户中，从 2006 到 2008 年间，有过多比从利比亚经过中东银行转到朱利公司账下的资金。这些资金最终没有被认定是给了萨科齐。但这证明了朱利和利比亚政府之间的关系。总的来说，朱利是中间的掮客，具体和利比亚政府协商的，是萨科齐的心腹盖昂和奥尔特佛，而负责转运资金的，是塔基丁。
2013 年，法国的这家独立媒体 Mediapart 采访了塔吉丁，他表示自己曾经拿了三个手提箱，每个手提箱里装 500 万欧元，从利比亚的首都迪丽玻利经黎巴嫩，运到了巴黎，并交给了当时的萨科齐的副手克劳德盖昂。当然，盖昂在接受审讯的时候，否认收到过这笔钱。
同时，调查人员在调查塔吉丁的时候，也发现他在瑞士的银行账户中，确实有几百万欧元来自利比亚。塔吉丁，被认为是这次交易中的具体执行者。但问题是，塔吉丁并不在法国，而是居住在黎巴嫩，他曾一度因为这个事件被黎巴嫩政府逮捕，但很快就被放了。黎巴嫩政府下令此人不能离开黎巴嫩，因此，塔吉丁没有到法国接受调查，也没有受审。在法院 9 月 25 日判决萨科齐的前两天，塔吉丁突然死了，死亡原因没有具体报道。但基本上还是认为是自然死亡。
塔基丁的证词是不是完全可靠呢？因为没有正式的调查和审讯，因此这并非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有时候塔基丁也会突然反悔，说根本没这事；但是调查发现，2008 年，和塔基丁频繁接触的盖昂的账户中突然出现了 50 万欧元的进项。这被认为是盖昂在处理这笔交易中得到的佣金。盖昂本人提出异议，说这钱来自一副名画的销售，但检方调查后认为名画交易是虚假的。
除了塔基丁这一个证据之外，还有一个关键证物，是前利比亚的石油部长舒克里嘉纳姆。在他的日记中也提到利比亚政府向萨科齐竞选团队付款的事儿。但诡异的是，这份证据被法国获取之后没几天，嘉纳姆就被发现死在了奥地利的多瑙河上，死因不明。因此，他也无法到庭作证了。
最后法国的法院认为，利比亚政府和萨科齐之间的沟通是可以被确认的，但是否一定是塔基丁亲手给盖昂钱。这还缺乏证据。而且具体萨科齐一方接受到了多少钱，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因此最后法庭对萨科齐的判决，是 “与利比亚政权为资金支持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共谋”。但并没有认定具体收受了多少钱，或者使用了多少来自利比亚的资金。因为所有的资金数目，都来自文件、证人日记和新闻报道，但无法查到萨科齐的竞选团队是否接受到这些资金，是否使用了这些资金用于自己的竞选活动。这就是萨科齐要求上诉的最主要理由。
没错，这个案子最蹊跷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人知道这些钱到底存在不存在，到底有没有转给萨科齐。这是为什么呢？这主要是因为法国的竞选制度决定的。法国的竞选资金都必须送到官方的政治融资协会去管理和申请使用。所有的捐款和支出都是统一管理的。在这个方面，确实没有发现萨科齐竞选团队在 2007 年有什么非法的资金进入。但问题是，如果这笔钱是第三方使用，比如给萨科齐打广告，这就不会出现在官方管理的范围内。换句话说，萨科齐团队如果是通过第三方去使用这些资金，是无迹可寻的。而我们知道，通过塔基丁送过来的钱，是现金（如果真实的话），那么这就基本上无法追踪（当时欧盟还没有跨境现金的申报数据库）。还有一个原因是，法国选举委员会保存账簿，只有 10 年时间；而银行交易记录，也一般只有 15 年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 18 年，很多交易和转账，目前已经无法去查询了。
那么大家可以看到，这里确实有一个判决上令人质疑的地方。说到底，没有证据显示萨科齐接受过利比亚的竞选资金。所有这些钱都只存在于文件和日记上。法国的法院因此撤销了检方对萨科齐的四项控罪中的三项。它们分别是：被动腐败罪、非法竞选融资罪、和挪用公共资金罪。因为确实找不到萨科齐使用了利比亚资金的证据；但是，保留了 “刑事共谋罪”。这项罪名的实质，其实就是犯罪未遂，但确实计划了犯罪。比如说你计划了抢银行，但实际上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抢。这在法国也是犯罪。不过，对于这种判罪，法国的法律界也有异议。一些法律学者认为，我们只能依靠行为去判罪，不能说谁企图犯罪，就判罪。比如一个人在酒吧里和人说他要去抢银行，这能判罪吗？所以，这些人把法国的这种法律，叫做 “扫帚罪”，意思是一种口袋罪，抓不到你犯罪的实据，就说你已经策划了犯罪。值得注意的是，两位负责沟通的主要人物，在这里也可以被看作是 “策划犯罪人” 内政部办公厅主任盖昂和萨科齐闺蜜奥尔特佛都只承认了自己和利比亚当局接触，但他们说这是正常的政府间问题的接触，而没有谈到任何竞选资金的问题。所以，这能够被认为是 “策划了犯罪” 吗？唯一的证据，其实只来源于已经死掉的塔基丁的口述（他还反悔过这些证词），和已经死掉的利比亚石油部长嘉纳姆，和利比亚人的文件和口头指控。
这可能是一个有问题的判决。而且即使盖昂和奥尔特佛和利比亚当局要求了提供竞选资金的事儿。那么萨科齐知道吗？这也是一个问题。萨科齐曾经说过，他的过错就是轻信了手下的人，一般认为，他指的就是盖昂和奥尔特佛两个人。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萨科齐是知情人和参与者，那么他的罪名是否真的成立呢？
本文中提到的这几个具体执行人，也分别被判罪。盖昂的罪名是 “刑事共谋” 和萨科齐的罪名一样，被判三年监禁并罚金 7.5 万欧元，5 年禁止公职；奥尔特佛被判 “刑事共谋”，被判两年缓刑加 5 万欧元罚金；朱利则被判 “刑事共谋” 和4 年监禁，和 7 万欧元罚金。塔基丁已经去世，但之前给他预定的罪名，也萨科齐也是一样的。而本案的主角，萨科齐，被判 5 年监禁，10 万欧元的罚金。
Eric